梅妃丽塔的警戒并非空穴来风。
距离刚才登陆凉亭才不到半小时的时间,周遭的气氛已经彻底转变。阴风开始放开声带肆意呼喊,卷起湖面阵阵波澜。湖面水波乱击,形成相当响亮的声音,就像由深潜水底的水龙搅动起来一般,发出毫无止歇之意的逐客令。
这气氛,简直就像一周前被阴气笼罩的北郊公园,让人不寒而栗。可现实是,湖面上的水雾,确确实实令人感觉到一股寒气渐渐爬上背部。应该说,这是“背寒而栗”。
“总感觉,她比起之前,更加不高兴了。”
“哼,这家伙,就像看见同类踏进它刚尿的电线杆的小狗一样呢。”
“这时候听到‘同类’这两个字总感觉很微妙呢……”
“别吐槽了,你的肉身,准备怎么办?”
梅妃丽塔聚集冥力,召唤出聊以作为护身器具的鳞甲软鞭“贪吃蛇”。
“真是蠢货啊,贱种。以实体的肉身,还想进行什么交涉……对方也是能进行物理干涉,待会儿受的伤,可不是睡个三天多吃两碗饭就会好哦。需要妾身先把你的魂勾出来吗?”
“虽然知道丽塔你的好意,还是不必了。”显然轩明最初就没有离开身体的意思。“脱离肉身,避免肉身受到伤害,那是形势发展到不得不战斗的应对措施吧。为了不爆发战斗,我会努力进行和平交涉的,这就是我的觉悟。”
“哼,耍什么帅……”
即使轩明当面回绝自己的好意,梅妃丽塔也没多在意。或许对于轩明在某些场合,画蛇添足一般多余的男子气概,她早就习以为常。
不过,这样一来,梅妃丽塔就不得不更加小心了。
在轩明面前现身,隐藏着自己的真实目的,梅妃丽塔总算说服了轩明同意她的同行请求。仅仅只有同行这层关系的话,事实上她对于轩明并不负有任何保护的义务。
但现在的她对轩明而言,可以说是一个被寄予信赖的保护者。所以,如果在这里玩脱,她的自尊可是会吃不消的。而且,希望尝遍东街的美食而不允许轩明送死,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。
哎呀哎呀,这难度……可真是给自个儿找了一个难度达到辛辣级别的任务啊。
梅妃丽塔摇摇头,对自己刚才想和轩明妥协的想法感到相当懊悔。可她依然还是面向湖面,站在轩明面前,就像一面墙壁,一道壕沟,依仗高速的反应,准备随时充当夹在轩明面前的盾牌。
原本达到反射级别的闪避,在面前深不可测的对手面前,尽管已经不起丝毫作用。可现在,万一计划泡汤,至少这副迟钝的身体,还能为身后的那家伙挡上几刀吧。
居然落到为别人挡刀的境地……过去的自己,预见到现在的状况,会哭出来么?
哼,黑白无常,这一行可真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弱呢。
不过,“弱者”吗?不也有身为“弱者”的快乐和自尊嘛。
“哗啦——”
疾风破浪的声音,无情地打断梅妃丽塔夹杂着回忆的思绪。
“它”,隐藏起自己形迹,怨念缠身的湖底怨魂,总算在两人的期待中冲出水面,并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轰炸而来。
“别问,快趴下!”
梅妃丽塔粗暴地往后推了轩明一手,同时向飞毛腿导弹一般斜插而落的利刃怨魂,毫无犹豫地甩出鞭子。
“别攻击它!”
梅妃丽塔没有理会轩明多余的担忧,甩出的鞭子攻势丝毫没有减弱。在鞭子末端与利刃怨魂相触的一瞬,贪吃蛇竟被吸进利刃怨魂混沌一般的躯体中。不,那是毒蛇一般的鞭子,主动刺进了遍布着混沌的怨魂。
“长距离的Token果然就该这么用——呜!”
不过她还没得意多久,就被一股力量拖得双脚浮空,好在身体直接撞在凉亭的石柱上,才避免因为大意而被直接拖进湖底的悲剧。
肉身状态的梅妃丽塔活生生吃了一记人间大炮式的冲撞(作为炮弹的一方),但仰赖于恶魔血统强悍的身体能力,这撞击对于她的行动并没有造成任何妨碍。甚至,她那写满自信表情的脸也没有变化。
脚蹬在石柱上,腰身后仰,往后一拉,牢牢抓住利刃怨魂的梅妃丽塔,突然切换成钓鱼收线一般的古怪姿势。当然,这不是临时起兴,而是早就计算好的动作。
“丽塔,难道你要……”
“光说不练可是假把式哦。想交涉,好歹,也想办法把这危险的杂鱼拉上岸才行啊。”
轩明总算开始了解现状。
在自己决定与利刃怨魂进行交涉之前,梅妃丽塔便已经设下将它拖离人工湖的计划。
没错,既然对方“附身”在整个湖上,那么强行将其与这个湖分开,无疑是削弱它的力量,甚至擒获对方的绝佳办法。而梅妃丽塔的Token,也顺利封锁住了对方的行动,接下来她的行动,无疑就是如钓鱼一般,将对手无情地拉到人工湖之外的地方!
情况已经全然不同于上次了,今天梅妃丽塔完全占据住主导地位。
——那仿佛就是充满库萝尔风格,冒险而又直率的战术。
看见梅妃丽塔每一步都充满自信的活跃身姿,轩明仿佛感觉到木偶师一般的库萝尔,正在哈迪斯庄操作着这里的战况。
“之前那么多刀子,总算,没白挨呢。”
被抓住的利刃怨魂,向前飞的冲劲已经消解,正渐渐往湖中坠跌。
“糟了,让它回到水里的话……”
“急什么,妾身的复仇,现在才要开始呢!”
张开背后那对隐藏的薄翼,梅妃丽塔仿佛浑身都在颤栗,嗜虐的笑容再次回归到她充满狂气的脸上。一切一如在狂气再临的梅妃丽塔身上,某种封印恶魔习性的枷锁被解放一般。
“接下来,就让妾身为您献上‘天旋地转70码’的奇妙旅程吧!”
两步小跑,乘势起跳,梅妃丽塔那对轻薄的翅膀,瞬间扬起卷来无数碎叶的气流。在无序乱飞的碎叶间,体态轻盈的梅妃丽塔,化为纵横于风暴的希尔芙。
在风中,她便是唯我独尊的霸王。
她的身影掠过的地方,纷纷降下令人眼花缭乱的落叶。“哗哗哗”的落叶声响,形成如同臣民为她的降临夹道拍掌迎接的声势。随着那远远超越70码的速度的疾驰,她的残影以及霸气几乎已经占据整个人工湖上空,与之相伴的,是那张扬而无节制的狂笑声。
轩明应该庆幸自己的运气。尽管曾经和梅妃丽塔多有结怨,好在这位大小姐基本都没放在心上。哪一天得罪了她,她会完全不顾情面,也把自己捆成这副鬼样挂在身后游街吗?
“呼,结束了。”
近一分钟后,看起来似乎总算解恨的梅妃丽塔,重新降落到凉亭外的鹅卵石道上。
尽管“将对方挂在身后并用急速飞行游街”这种惩罚方式,对怨魂来说根本算不上“惩罚”,可对梅妃丽塔来说,确确实实出了口恶气。之前在自己得意的空中领域所受的耻辱,如今似乎有一半返还给对手了。这份舒畅的心情,就是所谓的“复仇”吧。
“哼哼,就算是恶魔,也该知道‘不争馒头争口气’这个道理吧。”
梅妃丽塔闭着眼,对着身后的利刃怨魂说道,似乎想要刻意营造一种胜负已分的气氛,只是令人觉得微妙地傻里傻气。
“丽塔,这样就可以了吗?”
上前迎接的轩明说道。他很清楚梅妃丽塔的性格,但对有仇必报的别西卜家二小姐来说,这点程度不过只是在玩游戏而已。一周前的她,可是那种为了一己的嗜虐心,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他人的恶魔,如今,不得不说,变得太过宽容大度了。
“妾身现在是黑白无常,可不是那种为了耍脾气,连正事都不管的蠢货。”
“变得可靠了呢,如果是以前的丽塔……”
“贱种你也很想来一次70码环球旅行吗?要往北极飞还是往南极飞呢?”
“抱歉,丽塔小姐其实一直都很可靠,绝对是第四十九代黑白无常的不二人选。”
“嗯,果然人类都喜欢拍马屁呢……”
梅妃丽塔下了一个相当糟糕的论断强制结束话题,没有继续纠结于与轩明的闲扯。
“那么,喜欢拍马屁的轩明,接下来,该轮到你的‘交涉’……”
与轩明一同看向贪吃蛇尾端的梅妃丽塔,眼前所见,却只剩下惊愕的事实。
利刃怨魂显现出了原形。但严格来说,只能说是,原形的一部分。
没错,利刃怨魂舍弃了这一部分,如同断尾的壁虎,从梅妃丽塔的鞭子上逃掉了。
就在它化作轻烟消失之前,轩明和梅妃丽塔清楚地看到它的形迹。
——一条布满鳞片的青色鱼尾。
“这是,‘海之霸主’的?果然……”
“诶,什么?”
梅妃丽塔语无伦次的话语让轩明异常在意。迹象已经很明显了,她认得出这条鱼尾的主人,甚至因为这个事实产生不小的动摇。
“没什么,只是,妾身可以断定,这家伙绝对不是会对人类下杀手的类型,你放弃吧,找错人了。”
“不,这句话,我就能够认同吗?拜托,说清楚点啊,丽塔。”
“没空陪你闲聊了!”
伴随一声怒吼,丽塔将软鞭瞬间捏成粉碎。
“你的案件,现在就让它结束吧。妾身的案件,可现在才要开始呢。”
“什么‘你的案件’,我们……”
“妾身再说一遍,别在这里等了。没用的,这是恶魔之间的事,请别来,添乱了。”
垂着眉的梅妃丽塔,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复杂,她倒退着走了好几步,如同由机械驱动的双翼,才“扑哧扑哧”地带着她离开人工湖。
只留下轩明对着恢复平静的人工湖不知所措。
“是吗?我果然还是在添乱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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